每逢新春佳节,秦岭南麓许多地方的农家都喜爱做一道汤菜,红莲炖猪蹄。红莲当地人叫米藕,粉红色藕节大小有九个眼,一拃多长,粗细和撅头把差不多。猪是腊月新宰杀的,刷洗雪白的猪蹄和粉红的莲藕剁成块,放在吊罐里用青㭎木疙瘩火慢炖上一晚上。第二天,淡粉色的汤黏稠正好。猪蹄骨肉分而不离,又软又滑。粉红莲藕香糯绵甜,咬一口拉出长长的细丝。喝完团圆酒,白白的大米饭浇上热气腾腾猪蹄炖红莲,连汤带菜吃起来,唏哩呼噜酣畅淋漓,那个感觉给个神仙也不换。
张叔种红莲远近都知道,他只上农家肥。那年,连日暴雨引发山洪,冲毁了溪河边的自流渠和藕塘,由于河床下切较大,重新修藕塘不合算。张叔就在他家后沟的阳坡垴上,浸水井下边,修了一个不到半分地的藕塘。这儿的土是岩石风化物和植物腐殖质,粗颗粒透气,黏细的腐殖质不透水,岩石浸水常年不断,种红莲那是真正的原生态。
70多岁的张叔干了一辈子农活。过去,河边的水田一年能种两季,初冬栽油菜和秋天插水稻,从来不空闲。后来,水田被人承包了,就剩不到一亩坡地,种点油菜和日常生活的细菜,他打理的非常仔细,尤其那块藕塘。农家的水粪是莲藕生长最好的肥料,张叔年纪大了,一次挑上半桶或少半桶,30多度的坡路一个来回也有3里多路。儿子好说歹说,还是犟不过固执的张叔。我也曾劝过张叔,他说:娃是他一人拉扯大,就好吃红藕。每年回来过年炖锅藕汤,他自个不忘,娃也不会忘。
东方学语言学大师季羡林老师也种过红莲,还是洪湖的红莲,这是看了他老人家的散文《我想有个小院子,花开花落一辈子》才知晓的。他住过的那栋楼前,有一个几乎什么也没种的池塘,看起来很空,他总牵挂该种点什么。最后钟情于“最好的、最理想的当然是荷花。”于是,有人带来了洪湖的几颗莲子,他拿铁锤在莲子上砸开了缝,并把莲子洒到了池塘中。
接下来两年的等待波澜不惊,第三年投放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虽然颜色极惹人喜爱。”到了第四年春暖花开,“池塘内不小一部分,已经全为绿叶所覆盖。”“池塘中生长的真正是洪湖莲花的子孙了。荷花接踵而至,……而我这里的荷花,不但红色浓,而且花瓣多,每一朵花能开出十六个复瓣,看上去当然就与众不同了。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
季羡林老师是一位大师级的学者,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早年留学欧洲,通英、德、法、梵、巴利文,尤精于吐火罗文(当代世界上分布区域最广的语系印欧语系中的一种独立语言),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当年,他谢绝了盛情的邀请和挽留,放弃了优裕的生活,义无反顾远渡重洋回到祖国,投身于为新中国教书育人的事业中。后来,他挨过批斗、住过牛棚、还被下放劳动。但是,他始终坚守着出于泥而不染品格和家国情怀。平反恢复名誉后,他又全身心地地投身于国家教育和东语系研究的事业中。
“倒影映入水中,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它从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向上落,最后一接触到水面,两者合而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里。”这段细致入微的描写,真切的反映了他老人家几年等待后,享受莲花美丽的喜悦之情。
张叔种红莲是一个农民对土地的挚爱,勤劳的本分,及对孩子长久的挂牵,付出的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艰辛,在冰冷的泥水中起获心愿,在与孩子们的团聚中收获满足。季羡林老师种红莲是中国知识分子莲一样的心性,撒种于池塘,始终坚信莲的生命力,不忘初心,付出的是漫长寂寞和不断累积的岁月的份量。张叔收获满足,季羡林老师收获喜悦,我想,这其中包含的人性美一样的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