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珠(1932.8---1989.5)是铜川市最早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的会员。他的诗歌创作,始于1951年发表在延安《群众报》上的“齐心建设新延安”一诗。1957年6月,田一珠由当时的延安县调入公私合营的焦坪煤矿。从那时起,他的主要人生经历就刻印在铜川矿区的年轮上,历久弥新,令人难忘。他曾任铜川焦坪煤矿、王石凹煤矿党委办公室主任,王石凹煤矿革委会副主任,铜川矿务局党委宣传处副处长,矿工报社社长,铜川煤炭技工学校副校长,以及铜川矿务局史志办公室主任等职。他的人生,伴随着共和国前行的脚步,跌宕起伏,饱满炽烈。唯其如此,其在不同历史时期创作的诗歌才独具特色,绽放异彩。作为矿区诗人,田一珠的诗歌创作无愧于他所热爱一生的铜川矿区,也无愧于他所经历的共和国的历史时代。

一、书纪矿长下煤坑

“书纪矿长下煤坑”,这是田一珠诗歌创作的焦坪时期。从1957年到1960年,田一珠在焦坪煤矿工作,这是他初涉煤矿的几年。在共和国火热的工业跃进运动的影响下,田一珠不仅把自己的工作(党委办公室主任)干得风生水起,而且锦上添花,在焦坪露天煤矿大工业生产的巨大场景中,奔涌出无限的诗情。这一时期,他写煤矿的众多作品发表在省内外的各类报刊上,为那个共和国奋进的年代留下了热情的劳动之歌。

“北风在耳边呼啸/电杆朝身后疾倒/我的铁马——自行车/飞呀,飞呀/沿着煤渣铺成的大道/像一支利箭/和流云赛跑…

行人啊,请让路/工友们,切莫恼/别怪我慌里慌张/别怨我礼貌不到/任务太紧急/事情似火烧/来不及和你们招呼/顾不得握手谈笑/一股劲向前飞奔/掀起一路尘涛…

……快、快、快/快快让毛主席看到---/我们矿山的消息/多妙、多好!

这是发表在1958年《工人日报》上的“报喜”诗。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人们置身在火热的工业化生产中,为建设新中国出力流汗,具有很高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和创造精神。在时代精神的感召下,田一珠审美观照的对象首先就是焦坪煤矿的工人群体和他们的生产劳动。1957年,他写有《给推车工》、《给装炮工》、《问候你呀,勇敢的姑娘》等诗;1958年写有《报喜》、《送饭》、《书记矿长下煤坑》等诗。在关注矿工和煤矿生产的同时,他还把自己的审美目光投向了时代和生活。比如1959年写的《矿工歌唱共产党》、《献礼歌》、《玉华宫新赞》以及《苦泉改名为美泉》等等。从最早发表诗作品到1957年成为矿区诗人,田一珠在诗歌表现艺术上业已成熟。《延河》杂志上有评论家专门介绍他的《送饭》一诗:节奏欢快,特征鲜明,矿嫂的形象描摹得真切生动。

“她,一身花,提起饭篮篮,走路像风刮/树上鸟,路畔花,全都不愿看啊,一心想着他/……到处寻,没影儿,遍坑寻,不见他/心里正犯疑,耳听锣鼓响,眼见彩旗飘/矿工中,谁又创奇迹,报喜队来送花/碎步跑,挤上前,猛然一抬头,两双眼光一条线,‘哟,在这哒’/看他多神气,挺胸戴红花,笑嘻嘻,望着她/幸福涌心头啊,满面映红霞。(1958年《陕西工人报》)

二、我来到喧闹沸腾的矿井

这是田一珠诗歌创作的第二个时期。从1960年到1962年,他担任王石凹煤矿党委办公室主任。这期间,他蓬勃旺盛的创作激情不仅得以延续,而且在新建矿区大放异彩。王石凹煤矿是当时西北最大规模的现代化立井,为前苏联在新中国“一五”期间援建的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备受社会关注。在王石凹煤矿,田一珠突出的诗歌创作成就不仅为这里的新兴矿区增光添彩,而且也为1958年因煤设市的铜川市留下了一段令人难忘的共和国往事。

“没有人给这座矿山正式命名/美好的名字自然从群众中产生/无论你走到哪条沟,哪道塬/也无论是白发老人还是红领巾/人人都好像熟悉自己的眼珠/嘴边上常挂着这样的称颂/苏联老大哥帮助建设的啊/‘友谊矿’已经在这里产生…

这首题为《友谊树》的诗作发表在1960年11月的《延河》杂志上,王石凹煤矿的正式命名是1961年11月17日。我们的矿区诗人当然知道,他所赞扬的“友谊”早已是劳动和汗水的结晶。据矿史资料记载,早在1954年,前苏联列宁格勒设计院的专家德林钦科就来到陕西同官县的鳌背山下,对王石凹的立井开始勘探设计。

1960年,前苏联专家撤出铜川矿区建设。凭借着中国煤矿工人自力更生的精神和集体智慧,王石凹煤矿在建井职工的忘我劳动竞赛中顺利建成投产。这期间,田一珠用他的诗歌首先塑造了一个文学中的矿工形象----李铁汉。诗人在他1961年发表在《延河》杂志上的“一颗亮星”诗作品中写道:

“在我们的矿山/有千万个宝石般的青年/他们像朝阳升起地平/发出的光芒无限灿烂/他们像夜空中的繁星/每颗星都是一首诗篇/我歌唱繁星中的一颗/一颗星的光芒也无法唱全/他是我延安的同乡/今天又一起为夺煤而战/他的名字年年月月/在‘光荣榜’上红光耀眼/他,就是我诗中的主人翁/名字叫‘李铁汉’…

在诗人笔下,这个煤矿工人“李铁汉”的形象,爱恩人(毛主席),爱矿山,生龙活虎,埋头苦干,浑身上下闪耀着一个奋进年代的青春光华。

在随后创作的《我来到喧闹沸腾的矿井》诗中,诗人可以带你穿越近60年的时空,同他一起到王石凹的深井下体验生活。

在王石凹煤矿党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上,田一珠有条件将自己的创作笔触广泛而生动地深入到矿区的各个角落。于是人们在他的诗里看到,这里既有煤矿生产劳动的各个环节,比如井下掌子面、掘进巷道,地面充电房、选煤楼等等,也有职工家属生活的“新村傍晚”、“雪夜”,支援工业生产的公社社员等等。可以这样说,他当年在铜川矿区的工作和生活,多少是充满诗意的工作和生活。

“漆水河轻轻的唱着,

倒影里经常有矿车的队伍。

震耳的嘶鸣使群山发抖,

满载的长龙冲出峡谷。

啊,日日夜夜,喧闹的城哟,

有多少歌曲从这儿飞出。”《我歌唱我们的煤都》

三、炽热的煤的形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1981年到1982年,田一珠迎来了他诗歌创作的第三个时期。那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留着尾巴的冤案不断申诉着,等待恢复党籍恢复工作的过程也因漫长而令人焦灼。但整个社会平反冤假错案的春汛还是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

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中断了近20年的诗心灵感还能在这个曾经的矿区诗人身上重新恢复吗?我们知道,他年轻时曾经为铜川的十里矿区、百里煤海歌唱过,那里的天轮和井架、矿灯和煤海、井巷和矿车都曾经在他的热情中像精灵一样舞蹈。他就如同这块黄土川塬上史前的一片浓荫,绿意盎然,但人生岁月的岩层早已将他深埋于地底下。他经历了无数次政治运动,把自己最可宝贵的年华奉献给了矿区党组织的的政治领导工作,他奋斗过,拚搏过,也坐牢申诉过。如果诗人的诗心灵感在时代的热情召唤下还能复燃,他又会歌唱些什么?他能像在亿万年巨压之下沉睡的林木再次放出乌金一样的诗情光泽吗?

申诉期间,田一珠写有二十余首未曾发表的诗歌。他以诗化的生活来调节自己的生命张力。

在诗里,他会歌唱真正的友谊。“半辈子和生活拥抱/它给我的,是一身污泥/半辈子和友谊为伍/它对我,却是百般嘲戏/难道就此止步吗?/不,我还要跋涉下去(《友谊之歌》)……”一场旷日持久的政治风波过后,没有人不会对曾经的人际关系重新做出审视和抉择,特别是在一个惯性的司法环境并不那么健全的社会当中。“有花言巧语的,昙花一现/有充满市侩气息的,酒肉宴席/有口蜜腹剑的,以怨报德……那么真正的友谊在哪里呢?矿区诗人写道:“我要的,要的是/用血泪铸成的真情/经烈火冶炼过的友谊。”

其次,他还要为自己的信仰歌唱。尽管“铁窗没有巴掌大/镣铐有了用武之地/五花大绑去游街/招引得满街叹息……”但因此就“叹息母爱消失吗/凭什么把儿抛弃/不,我不能这样去想/因为我的爱还在心里…”

在这首《无题》诗中,田一珠不仅表达了对党(母爱)的坚定信念,而且还用自己的生命实践来诠释:作证的是我的心儿/还有几十年的红色履历…诗中证明,一个人不可能简单否定自己曾经为奋斗所做出过的牺牲。正是在这一点上,田一珠不同于文革之后以“伤痕文学”为代表的文学创作主流。虽然不乏艰辛,充满苦难,但不能因此而否定社会劳动事业的存在和价值。在他身上,鲜明体现的是伴随新中国一同成长的有担当的一代知识分子的特征。他们忠诚于党的伟大事业,崇敬革命老前辈,坚定地跟党走,甘于在社会的生产事业中发光发热。也正是因为具备了这种特质,田一珠在坐牢两年、六年申诉中,还是信仰坚定。

其三,他还要为自己的人格特质歌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诗歌已经发展到一个以朦胧诗为代表的现代派突起的阶段。当时年轻的诗人们唱着“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而引发社会共鸣。那么,沿用传统的矿区诗人将他复燃之后的诗定格在什么形象上呢?在田一珠创作的《我唱起我的歌》、《煤之爱》、《作为矿工,我自豪》、《天轮旋转》、《矿灯赞》等诗章中,我们看到,一方面他仍然钟情于他所熟悉的煤矿工业意象——这些意象与他五六十年代的矿区创作一脉相承,而另一方面,他饱含的感情却更加浓烈,更加深沉,诗歌的形象也从外部的热烈观照转到内心的充盈沉淀。在铜川矿区的历史大屏幕上,定格的是诗人的自我人格形象。这正如他在《煤的形象》一诗中所告白的:

“敢于用生命塑造形象/敢于把自身碎成灰渣/从不畏岁月无情刀斧冷/唯愿给人类有益的启发/……它原本,从黑暗中孕育/更乐于,为光明坦然死去”

在这里,炽热的煤的形象就成为诗人的自我人格形象。“这是一个高尚者的形象。”“它的朴实躯体/聚集了慷慨的炽火/它的赤诚碧血/洒进了锦绣大地……”他执着,深情,他默默存在,小而无名,可他始终带着光亮与热力,走出了自己的人生历程。这就是一个曾经的铜川矿区诗人。             文(黄土田)

附:《我来到喧闹沸腾的矿井》,田一珠,1961年。

工装、矿灯,穿戴齐整/我来到喧闹沸腾的矿井/罐笼像降落伞轻轻的飘下/顿时,眼前一片奇彩异景/

我发现地下城够多么广阔/一道道井巷有多少里程/隆隆声一阵阵飞入耳鼓/电机车仿佛是骏马疾行/

我看见一簇簇星光灿烂/怀疑那天宫被迁进地层/其实啊,这星光就是一颗颗赤心/从地底遥望天安门上的红灯/

我走进一座整洁的硐室/小姑娘驾驶着庞大的水泵/别看她的手指那样纤细/地下水却吓得无影无踪/

我沿着流水般的皮带往前走/一伙伙攉煤工抖擞威风/闪亮的铁锨左挥右舞/紧催着一排排黑浪朝前涌/

我拜访调度室年迈的矿长/他此时正在指挥着新的战争/电话铃唱着,像音乐一样美/传来了捷报,送走了命令/

我来到硝烟弥漫的掌子面/谁敢说这里和战场有啥不同/矿工们慷慨地把汗水抛下/为的是,地面上再突出新的煤峰/

我走遍矿井的每一个角落/处处都感到火辣辣的激情/千心万心,都是同一个音符/在社会主义的节拍上猛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