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欢快的唢呐声特别响亮,一支乐队压着步子奏响“得胜回营”的激昂旋律,缓缓走向喜气洋溢的村庄,一场热闹的陕北乡村婚礼即将举行。
西边山头上的太阳红似火球,伴着晚霞,久久不肯离去。红瓦、白墙、灰石点缀的农家四合院里,大红双喜格外醒目,大红灯笼悬挂拱圆形窑洞,一条红色彩带宛若巨龙飞檐走壁,与肥硕的彩虹门相映成趣。前来赶婚事的众亲友已挤满院子,有的站在院外或倚在墙上,翘首以盼娶来的新娘子,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院子大门口外,一堆柴火烧得正旺,寓意日子红红火火。
礼炮声由远至近,花炮像哨兵一样“埋伏”道路两旁履行使命,依次拼了命释放着能量。响炮声、唢呐声是新娘娶回前后山村里最热闹的交响曲。一辆外观洋气的白色主婚车随着乐队迎面而来,在龙凤呈祥的彩虹门前嘎然而止。婚事主持人按农村传统仪式宣布新娘下马(过去骑马迎娶)后,新郎拉开车门将新娘抱回装扮一新的农家院子。
农村天地宽,礼台自然大。能说会道的主持人是新郎新娘的嫂子,一番说天道地,花言巧语之后,引得台下一阵阵欢笑。披红戴花的新郎手挽身穿靓丽嫁装的新娘走上礼台中央,婚庆仪式正式开始。宣证婚、拜父母、抱花瓶、撒喜糖、点红烛,婚庆仪式礼套礼,喜连喜。新郎新娘有些拘谨,难免顾此失彼,不知所措,如笑星蔡明小品里所言“年龄小,没怎么结过婚”,主持人眼疾嘴快,嘲笑挽回:“着急啥哩,先别急着入洞房!”笑声回荡满院子。
儿子大喜日,从“上一道道梁下一道道坡”中走来的新郎父母苦尽甜来亮了相。还是这个院子,当年夫妻俩婚礼哪有今天这番人气和热闹。转眼间双双已过“知天命”之年,儿子20多年前出生在西安,夫妻俩为生计从西安一路打拼到延安,最终回到老家吴起县城,靠做一清二白的皮冻生意起步,这才发了家、致了富。如今,一儿一女大学毕业,一个报考了公务员,一个报考特岗教师,都在城里上了班。修缮一新的老宅院里,西侧新添了一排石窑洞,东侧加盖了几间平板房,迎来儿子新婚之喜,越野轿车迎娶儿媳妇,亲朋好友从四面八方赶来祝贺。
儿子婚礼上,父母讲话的发言人是父亲,手握话筒,刚说完“相儒以沫”,又激动得一时接不上了话茬。主持人以为因紧张忘词“卡了壳”,忙在一旁帮腔圆场,递话让说“白头偕老”,却见他转身谢绝,话题一转,面向新郎新娘谈起家庭责任和社会担当:“成家不忘立业,新人要有新气象,生活上互帮互助,自立自强,承担起家庭责任,事业上有所作为,报答社会!”此话此景,让台下的几百张笑脸瞬间变成表情各异的兵马俑,笑声停,掌声起。
新郎新娘步入花烛点亮的温馨洞房,那一刻,婚礼烟花顿时照亮了乡村夜晚,烟花冲上天空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宛若天女散花般精彩。婚庆公司刘三三乐队吸人耳目,唢呐和着叽呐,长号伴着短号,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高挂的灯笼露出红红的光景,歌曲《说句心里话》、《走进新时代》、《好日子》一首接着一首: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咱打开了家门迎春风。
乡村婚礼吸引国外的、国内的、城里的、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赶来看热闹、沾喜气、品美食,感受新农村的风土人情。清炖羊肉、荞面饸烙 、油炸软糕是城里人、乡下人最爱的特色美食。吃荞面饸烙的场面很震撼,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一人端一碗,“吸溜、吸溜”的那个香啊,听着看着都让人嘴馋! 百斤羊肉和三袋子荞面吃了个精光,没关系,光景好了,交通便利了,帮手多了,连夜补给和备厨。
陕北封山禁牧,曾经像白云一样在山涧飘来飘去的羊群一夜之间“失踪”。有村民瞅准羊产业商机,从毗邻内蒙古草原租地办起了羊场,乡亲们饱尝着真正来自绿色大草原的鲜羊肉,而产自陕北黄土高原上的小米、荞面、软面等传统特色杂粮更是产销两旺,成为农村过红白喜事的杂粮主食。
婚礼的第二天,是来人最多、气氛最热闹的乡村婚庆正日子。一大早,退休后多年不见的公社老书记又在他当年主政治下的小山村露了面。家家户户修成四合院,光景一家赛过一家。老书记在任时是山村里的常客,百姓心中的清官,乡亲们围拢过来嘘寒问暖。他高挑个儿瘦身材,说话心出口快,一看就是个实干家,他曾带领乡亲们打淤坝、修梯田、开道路,到农村田间地头、院落炕头鼓干劲、拉家常、解民忧。今天,老书记喜上眉梢,几杯喜酒下肚,红光满面,提起当年,来了兴致,打开了一件件苦干实干和力拔穷根的话匣子。喜庆唢呐声在沟壑纵横的梁峁上跳动。
瞧,空中飞来个啥东西!人们耳听乐曲,举目仰望,院子上空盘旋着一个浑身长着白腿腿、黑眼眼的银白色怪家伙。细问才知,这是专门请来俯瞰拍摄婚礼现场的航拍器。新娘从娘家登车到婆家举办婚礼的各项仪式,都被它悄无声息地一路跟踪,尽收眼底。乡村婚礼用上了航拍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儿,年轻帅哥将遥控器一按,航拍器像个训练有素的信鸽,很快会落在主人手上,再一按似无人机一般又飞上了天。新郎父辈之前,连张像样的结婚照都没留下来,没条件,人穷呗!现在的婚礼呢?空中飞来航拍器,地面上摄像机、照相机、手机齐上阵,乡村婚礼可以拍摄制作成有图有声,有静有动的美丽画卷。
新郎所在的高台家族如今有近四百人口,生活和工作分布在陕、甘、宁、川、青等省份。上世纪90年代以前,陕北农村普遍穷,缺吃少穿,家族里谁家过个红白喜事,一家只能去一个帮忙的。这几年可不一样了,好酒好肉好菜好招待,等着盼着你全家都来,就怕你忙着务农、工作、经商来不了。实在来不了的一“网”情深知家事,大家把婚礼上的一个个热闹场景拍成照片或视频,上传高台家族微信群,外地的族人如身临其境,网上热聊回复:就像在家一样的感觉和热闹,真美!
美就美在山山水水,变绿变清,一草一木,有情有意。这里是中央红军长征落脚地,如今这片红色土地兴起绿色革命,村民们靠党的好政策和勤劳双手,大力开展退耕还林还草和新农村建设,改变了自然环境和贫困落后面貌。农村山清水秀,空气新鲜,排排新窑洞冬暖夏凉,座座院落安居乐业,乡下人去城里住不惯,城里人来到乡下不想走。
新郎母亲的娘家在油气横生的陕西靖边县,这里是西气东输的先锋气源地,资源开发早,经济状况好。前些年,娘家人把姑娘嫁到西边的穷乡僻壤后,每次来了都是含泪而去,心里没少受委曲,发愁姑娘家的穷日子何时才算是个尽头!这次姑娘儿子结婚贺喜,娘家一下来了四桌人。陕北流行“响堂”,唢呐头对着娘家人使劲吹,锣鼓鸣、铁镲响,听完老歌听新歌,唱完酒歌唱喜歌……好光景带来好心情,一头白发的老母亲带头伴着节奏鼓起掌,拍红了巴掌,笑皱了脸庞,高兴之余,还编出顺口溜:饸烙长又长,油糕黄又黄,厨子忙又忙,人们吃的那个香又香;四合院来方又方,红灯笼呀挂满墙,新人踏进洞房门,好比登上天安门。
这边歌声余音缠绕,那边斗嘴斗酒的闹声又起。弟媳妇把酒临风,当众挑战平时不咋沾酒的堂家哥:“有本事来跟我碰几杯!”围观的人七嘴八舌,三说两说,俩人较上了劲。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堂家哥不依不饶,把酒盅子用力往桌上一顿:“来,倒满,你说碰几杯就几杯!”弟媳妇一看堂家哥动起了真格,赶忙从一片笑声的夹缝里遛跑了。村里家族大,弟兄姐妹多,喜事图热闹。席桌上的嫂子余犹未尽,又挑战起弟弟的酒量故意耍花招,惹得一群小兄弟围着拉着往嘴里给“灌”,嫂子手臂遮面缩成状若冬眠的山獾,一滴酒都没给喂进去,倒是玩成一团的闹婚人,个个笑成了弥勒佛。
第三天,众亲友已纷纷散去,院子里有些冷清。新娘的父母来到姑娘喜气未散的婆家成为座上宾。新郎的父亲拿起手机把婚礼上帮忙代劳的,村里在家闲着的人请来“吃后席”,剩菜余酒又摆了三四桌。新娘的父亲对新郎的父亲酒后吐真言:“你福气好啊,娶了个好儿媳,我的闺女懂事又孝顺,平时在家可会伺候我哩!”俩个娃愿意成全了这桩婚事,你我有缘结成了一家亲,“来,干杯!”一声碰杯的脆响,两亲家仰高脖子一饮而尽,三月的桃花红遍了满山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