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琳又要出一本诗集:《穿行在时间的琵琶骨上》。之前的《倾国倾城》,我没有拜读,仅就书名而言,已经让人对她的诗意表达有了期待,蓦然而生一种无法抗拒的倾慕。

“琵琶骨”,于我是一个陌生的词汇。通过百度,大致能够确认的是“肩胛骨”。而“时间的琵琶骨”,这样的词语组合,显然是一种颇有新意的构词方式。其结果,便是赋予抽象事物以具象,以诗意的审美。

“穿行在时间的琵琶骨上”,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境呢?且看诗人在这首同名诗作中的表达:“立冬之后  浓郁的绿从时光的肩头滑下”。事实上,此处的“时光”本为“草木”,变具象为抽象,诗意和诗域却因此扩展开来。“小草面色蜡黄簇簇站立  卑微又高贵/都在互赠露水中  道着别”。“互赠露水”,一种新鲜的表达,让草木具有了人的情意。“一枚枫叶从风中飘落  红彤彤的脉络/网住了些许惆怅”。当自然物象被情感渗透,也就成为意味深含的诗歌意象。“岁月窸窸窣窣  向更深处走去/扬州城里弹琵琶的女子  永远是豆蔻年华”。“扬州城里弹琵琶的女子”是缘于岁月的幻象,并非实写。但其中的“琵琶”从众多词汇中跳脱出来,呼应前面的“时光的肩头”,于是有了标题中“时间的琵琶骨”这一短语的重组。

这首诗,描绘了自然物象的情态,由时序变迁引发的情感和思悟,其特别之处在于标题的生成:倚靠语词本身的激发和照应。显然,这也属于语言炼金术的范畴。

整体看来,韩琳诗歌的取材是广泛的,历史文化、现实生存、内心情感……凡是有所感触、有所顿悟的事物和存在,都能在文字中留下印记。而我们读她的诗,也时不时地被一些精心提炼的诗句触动或点亮。比如,“关于路  那弯弯曲曲的妖娆/并非是对笔直的背叛//种子向果实致谢/感谢  梦的抵达”,“美丽是个骗局/天空是个镜子/盛大是一片虚妄//在一个丑石前/我爱上藏匿的快乐/是别人不能抵达的彼岸”。还有一些更为精粹的诗句,像“转弯  走的都是捷径”,“从素胚到华瓷  决裂了多少初衷”,“与文字撕咬/周旋于一瞥惊鸿里/或挣扎沉沦在漫长静默”,等等。而这个句子的出现:“夜不只是黑  泥土深处  有种子/在叩问大地”,则令人惊讶了。诗人不仅看见夜的黑,更看见了看不见的泥土中的种子,而种子叩问大地,给人以“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

纷繁的事物和存在,无不引发诗人好奇的打量,持续而深入的思考。如果我们引用韩琳的诗句进行描述,那就是:无论“在日月里  在风雨雷电中  嚎叫”的花,还是那“折叠的蔚蓝”“距离之外的美丽截图”,都是“时间为万物设置了  道场”。而“成为一个冥想者”,仅这个独句,就可以作为所有诗人的箴言,或期许。

韩琳的爱情诗数量不少,佳句很多,更为重要的是写出了自己的独特感受。像《爱的誓言》这首,“相知  是欲言又止的微笑/自己和自已的对垒  步步相逼地竟无出路/如何  盘活一局死棋……如果以花的名义  花将毁灭/花开到荼靡  如火  似勇士自焚/烈焰红唇  却摇戈着果实的巨大悲悯”。诗人将情爱关系以“盘中博弈”作喻,传达自己独特的认知和体悟。再比如《抽丝剥茧地分解惆怅》这首,“爱上你  没有理由和原因/就像爱上自己  就是爱上自已……亲密  有一段艰涩的距离……赠予与获得  是共同体……公螳螂和母螳螂在拜堂  心醉神摇在血色中”。其中拜堂的“公螳螂”和“母螳螂”是令人瞠目的诗歌意象。我们知道,在自然界,蜘蛛、螳螂等昆虫在交尾之后,雌性往往会吃掉雄性。其中原委众说纷纭,但无疑是极为残忍和血腥的。诗人以此揭示两性关系中对立、冲突、斗争甚至相互伤害的一面,可以说切中了本质,这也是那些柔情蜜意的表达望而却步,或极力回避的地方。

如果说,以上是从韩琳或简短或冗长的诗句、诗节中,辨认和寻找语言闪光的颗粒,那么《诵经》《供养》《追赶夏天  就是追讨异常茂盛》等作品,则给人较强的整体感和无须句摘的印象。也就是说,这是韩琳在表达上更自由、诗艺提升更为显著的作品。或许是寺院的幽静古朴激发了诗人的想象力,一时间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生命体验参与其中,致使诗的观照和禅的顿悟走向统一。这种形式以及状态的呈现,相信会在韩琳今后的写作中大面积发生,并不断趋于深入。

诗最终要在落实在语言上,在语言中达成,语言炼金术也成为诗歌的秘笈。除了《穿行在时间的琵琶骨上》,《我的逃离深烙着亲蜜的吻》《按倒的黑夜仍旧是黑夜的一部分》《黑暗是黑暗的终结者》等作品所致力的,同样是让标题也成为闪光的诗行。从中可见韩琳对诗歌的提炼。当然,从语言的散金碎银到整体性的浑融和无懈可击,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甚至耗费诗人的一生。但这无疑是值得的。

那丰厚的精神酬劳,无以言表的极致体验,是诗人永远的诱惑。

2019.10.10

责任编辑:李晓恒